團結起來赤壁玩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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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赤壁》是部大片，但凡大片，我的習慣是不追究其藝術和思想品位，甚至不管它模仿好萊塢還是寶萊塢，只當花錢買一樂兒或刺激。做人要厚道，儘管花七十元人民幣只看了半個故事，必須承認，這個樂兒或者刺激，我買到了。

赤壁之戰是三國故事的重頭戲，波瀾壯闊，好看煞人。其中出戲之處，在於孫、曹、劉，敵我友三方的勾心鬥角，孫、劉兩家跟曹操鬥，周瑜又跟諸葛亮鬥，尤其是瑜亮智力競賽似的纏鬥，是羅貫中版赤壁之戰最出彩的地方。自古以來，喜《三國》者，唯有不喜瑜亮鬥智者，都說「諸葛近妖」是《三國演義》的敗筆，但若赤壁之戰時的諸葛亮不像個神機妙算的妖道，肯定就不那麼吸引人了。

這種三家鬥智的傳統版本，經過頗講究忠於原著的電視劇《三國演義》的強化，連沒看過演義原書的新生代都被洗腦，給《赤壁》攝製組留下了很大的難題。按老路數拍，再加上點好萊塢式的技術誇張，容易，也未必不能賣錢，但蹈襲前人故伎，自己都會覺得無趣，於是選擇推陳出新，導演找到兩個字：團結。

從瑜亮鬥法到瑜亮團結，進而孫劉團結，連原本屬於男人故事裏沒有任何份額的兩個女人小喬和孫權的妹妹孫尚香，都出來促進團結，團結是團結了，但怎麼看怎麼假。一個陰謀詭計相互算計的故事，一下子變成團結抗敵，彎子轉得太大。況且，自古以來，兩個集團出於共同利益的聯合作戰，一般都是各打各的，真正團結如一人，混編作戰，基本上不可能，當年的孫劉兩家也是如此。拍電影可以不尊重歷史，也可以不尊重原著，但不能違背人情，讓兩夥原來根本不搭界的漢子忽地一下變成一家人，然後再忽地一下拆夥分家，即便上頭有一個共同領袖，都難，何況兩家原本就是兩回事，如果沒有曹操大軍壓境，那殺起來的應該是這兩夥人。

但是《赤壁》的「篡改」原著，也有好的地方，比如突出了周瑜的主體地位。歷史上真實的赤壁之戰，東吳方面的周瑜，顯然應該是主角，劉備的殘軍，只配敲敲邊鼓。到了特別喜愛諸葛亮的羅貫中手裏，主客易位，諸葛亮居然比周瑜更出彩，出不了多少兵力，就祭出妖術，十冬臘月借東風，這一陣風比周瑜三萬大軍還有用。電影《赤壁》把諸葛亮從妖變成了人，還露了一手獸醫的絕活。鄙人幹過這活，電影裏的接生操作，基本合乎規範。變成人的諸葛亮，風頭比不過顧曲而且時不時跟小喬纏綿的周郎，自是必然。

技術的考究和陣勢上的宏大，歷來都是大片的賣座之處。但作為戰爭片，做到場面好看、有氣勢並不難，但武打設計，既要有個性，又要好看，還是要使點巧勁。電視劇《三國演義》強調忠於原著，交戰馬上格鬥比較多，動輒五十回合、一百回合，礙於現代人馬上功夫有限，因此顯得很單調，每每兩人騎在馬上兜圈子，一點也顯不出高手過人的「功夫」來。這回電影《赤壁》學精了，多數時候都是步戰，這一來，香港武打設計就可以大顯神通，打得既花哨，又力道深厚。電影裏關、張、趙雲和甘寧（不知為何改成甘興）的武打動作，都相當過癮。本來三國時候，馬蹬尚未發明，騎在馬上格鬥，似乎不大可能，原著那些五十回合、一百回合的大戰，都是活在明朝的羅貫中編出來的，當年的騎兵，基本上都是騎在馬上奔赴戰場，到了地方下馬拚殺。如此這般改過來，很有歷史依據。

沒有歷史依據，而且感覺上很離譜的是張飛當陽拒戰，以及後面的一場陸上陣戰。原著是張飛派人在樹林裏騎馬拖著樹枝來回跑，塵土飛揚的形成疑兵陣，從而使得張飛的那聲大吼喝退曹兵，多少有點靠譜，可是電影將此改成什麼「回光陣」，成百的大鏡子突然發出反光，晃花了敵人的眼睛。漫說當時還沒有玻璃，青銅鏡無論如何造不出那麼大個的來，就算能造出來，怎麼就那麼巧，敵人都從能反射到陽光的那個角度進來？

電影改到孫尚香誘敵之術更是離譜。按道理，這種做法，是疑兵之計，告訴對方，我這裏有很多兵馬。任何一個稍有頭腦的將領，理應就此止步才是，孫尚香的冒險，應該白費了。可是在電影上，曹營裏號稱妙人的夏侯惇率領的曹兵區區兩千人馬，偏要硬衝過去，還老老實實進了敵人擺好的八卦陣，乖乖地讓人家關起門來打。至於為什麼曹操會用三十萬水軍佯攻，用兩千騎兵主攻，這種軍事學上荒唐到不可思議的戰法，別說軍事專家要頭痛，就是一般軍事愛好者，也只好蒙面為曹丞相大哭一場。只能說我們的電影導演，實在太不看重常識了，以至於逼著熟讀兵書的曹操，頻頻做腦子進水狀。

（作者：張鳴是中國人民大學政治系教授、歷史學者。）

 本文摘自亞洲週刊二十二卷三十期 (2008-08-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