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律學」前傳

「音律學」這個題目其實在二十前就想寫了，只是當年「忙著」教音樂賺鈔票，沒空寫理論性的文章，沒想到歲月蹉跎，一晃二十幾年過去了，我也早就脫離了「音樂人」的生涯轉換了跑道，到現在才「良心」發現，想要寫一點跟音樂理論有關的文章。

當年我在台北各大音樂教室教授吉他時，面對這些從小學、初中、高中一路「學過」音樂的學生們，最大的困擾就是幾乎所有的學生都是「音樂文盲」，連最基本的「音階」都完全沒概念，更別提吉他和絃的基礎「和聲學」了。更荒謬的是，大多數的學生錯誤的認知以為「學吉他」不等於「學音樂」，所以沒有必要學什麼Do, Re, Mi或樂理，只要教我如何彈和弦可以伴唱就好？？？

我常被這些「白目」的學生搞得啼笑皆非，但是我仍秉持著「職業道德」與「專業良心」，糾正學生的錯誤觀念，告訴學生們：「學習任何樂器，都是為了利用樂器來表現音樂，樂器是為音樂服務的，學習樂器就是為了學音樂，所以你們是來學音樂的，吉他只是用來表現音樂的一種工具，不要倒因為果觀念混淆，更別以為學吉他跟學音樂無關。」

因為我的堅持，「理念不合」的學生就另請高明了，另外找不需要學樂理的老師教他彈吉他(真搞不懂這些學生彈吉他的目的是什麼？難倒不是為了彈音樂嗎？)，認同我理念的學生就留下來開始跟這些「豆芽菜」繼續奮鬥。我那時常罵：「中華民國的音樂教育徹底失敗」。學生們花大錢(我的鐘點費可不便宜，因為上課內容很有料的)來音樂教室學他們在小學時就應該學過的音樂基礎知識，其實我也覺得很煩，每個學生都要從最基礎的音階開始教起，以我將近十年的教學生涯，我還從未遇過可以跳過Do, Ri, Mi直接教和弦理論的學生。

通常作為音樂最基礎的元素「音階」，我要重複講三次，第一次講音階：從大調音階的結構，全音與半音的關係，講到各音階對應到吉他上的位置。第二次講音階：開始介紹大調與小調音階的差異，認識五線譜及高低音譜號，轉調理論與升降記號的出現順序(五度音程)。第三次講音階：介紹調性、主音、屬音、下屬音，純四度、純五度、大三度、大六度等各種和諧音程與不和諧音程的關係，純律、五度相生律與十二平均律的差異。到了第三階段的音階課程之後，才開始進入和聲學的領域，學習各種和弦理論與應用，這時候也差不多一年過去了。

很多人誤以為吉他這「玩意」(甚至還稱不上是「樂器」)很容易上手的，隨便「玩」三個月就已經彈得有模有樣可以唬「馬子」了，我的學生辛辛苦苦學了一年才搞清楚什麼是「大三和弦」、「小三和弦」、「屬七和弦」，沒耐性的學生早就落跑了，但是我相信，能夠繼續堅持下來把「音樂」搞懂的學生，日後即使像我一樣不再彈吉他了，可是對於音樂的知識與鑑賞力卻能陪伴你終生。

我學音樂的背景跟學院派音樂系的學生不太一樣，我是理工科系的學生，會去「玩」樂器是因為對音樂的愛好，其實當初跟大多數的青少年一樣，彈吉他的確只是「玩玩」而已，可是我的學琴之路運氣要比別人好一點，因為我一開始就「不小心」的跟對了老師，我的啟蒙老師不僅僅教我如何彈吉他，更指點了我一條正確的音樂學習之路。

在學習吉他的過程中，我並沒有侷限於某一種吉他音樂領域，因為我深信我是藉由吉他這種樂器來表達音樂，因此只要是我喜歡的音樂，我都想用吉他把它表現出來，所以我前前後後跟過不少的老師，有古典的、民謠的、佛拉門哥的、爵士藍調的、搖滾的，這些老師們在不同吉他音樂領域都是名師，我從他們那裡學到不同的吉他演奏技巧。

等到我終於出師可以站在舞台上表演或講台上教課時，人家問我的專長是彈奏什麼？我通常是這樣回答的：「只要是六根弦的樂器我都能彈，四根弦的Bass也行」，在音樂教室上課的時候，學生想要學什麼吉他音樂我就教什麼樣的吉他彈法。在樂團裡我是負責編曲寫套譜的，因為我樂理的理論與實務應用功力都很強。

在秀場或音樂教室有很多樂師或音樂老師都是音樂科系科班出身的，演奏樂器的功力一流，可是對於和聲、對位、轉調的理論基礎卻不太紮實，其實我剛開始教音樂的時候對於樂理也不見得有多融會貫通，當過老師的人都知道，學生的問題千奇百怪，許多你沒有想過的問題，透過學生的發問，讓你重新思考問題的本質，然後學而後知不足，想辦法去找到正確答案，歷經多年的磨練及教學相長，讓我練就了「問不倒」與「樂理活字典」的功力。

我比一般音樂科班出身的音樂老師佔優勢的地方是，我除了精通樂理之外，我還有很深厚的理工科系的背景，因為講到音樂的理論其實就是物理的聲學理論，音樂的許多理論如果你要解釋為什麼，例如音階是怎麼來的？十二平均律是什麼東東？和諧音程為什麼聽起來悅耳？小調音階為什麼聽起來哀怨？中東音樂或國樂為什麼聽起來跟西方音樂不同？甚至樂器的音箱共鳴原理等等。這都不是一個精通樂器演奏但卻對物理外行的音樂系老師所能回答的。

如果你要以物理的角度去解釋音樂，那免不了要涉及一大堆的數學計算，學音樂又精通物理與數學的人恐怕不是音樂系科班的人，而是像我這種理工專業又精通音樂的人。所以當年我在教學生音樂的時候，黑板上密密麻麻寫了一堆計算式，畫了一堆聲波座標圖表，路過教室的人恐怕不會相信這個教室裡正在教音樂。

當然啦，我也會「因材施教」啦，對於物理數學程度好的學生，我就放心大膽的寫計算公式，對於理工白癡的學生(以女生居多)，計算部份一筆帶過，直接講解計算結果，萬一有哪個「白目」學生提問答案是怎麼解出來的，我就會詳細計算到讓學生「口吐白沫」深深後悔為什麼要問「為什麼」。

現在回想當年在音樂圈玩音樂、教音樂的日子可能是我年輕時最快樂的時光。也許有人會問：我為什麼不再玩音樂了呢？原因有二，第一：因為我是學理工的，學校畢業後進入本行，離開台灣浪跡天涯，從此就脫離了音樂圈。第二：日本人當年發明了卡拉OK伴唱機，這個發明導致大量現場演奏的樂師失業，我一看苗頭不對，做樂師的行業眼看沒前途了，當然是趁早改行嘍。

當年我罵過：「中華民國的音樂教育徹底失敗」，二十幾年過去了，現在我一樣認為學校教育所標榜的「德、智、體、群、育、樂」，這個排在最尾巴的「樂」仍是最失敗的教育。中國古代教育讀書人講究「禮、樂、射、奕、書、數」六大項，與現代的「六育」大同小異，只是古人把「樂」排在第二位，僅次於「禮」教。古代文人除了書本上的學問之外，也講究「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才能稱得上「才子」封號。正所謂「文章詩詞作得好、還要精通音律、寫得一手好字，畫得一手好畫，下得一手好棋」。然而多年來台灣教育體系所教出來的老、中、青三代，不論是小孩、年輕人，中年人還是老爹老奶，有誰敢理直氣壯的說：「我精通音律！」？？？

所以我在離開音樂界二十多年後，還一直念念不忘想要寫一篇大家都能看得懂的「音律學」文章，可是這篇文章我塗塗改改重寫了三次都還無法定稿，因為文章內容無可避免的涉及許多物理及數學理論與計算式，寫科普文章最忌諱的就是提到數學公式，數學公式是給內行人看的，科普文章是給一般人看的，要如何把物理及數學理論與計算公式的內容，以白話文字的表達方式讓外行人都能看得懂，這是寫科普文章最大的挑戰，結果是，先動筆寫的文章至今尚未完工，反而這篇「後記」的文章卻先完稿了，於是就先發表吧，將此篇文章作為「音律學」文章的前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