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海角」、世界的盡頭
尚作仁船長 著
現今地球上仍有少數幾個地方,因為天然險惡,終年籠罩在神祕氣氛中,令人生畏,所以至今仍然人跡罕至,位於南美洲大陸最南端的「合恩角」(Cape Horn)就是其中之一,這個讓無數水手們既敬畏又害怕的岬角,自從人類第一次發現迄今四百年來,永遠是航海者榮耀的象徵與難以征服的惡夢。
在「巴拿馬運河」(Panama Canal)尚未開通的年代,合恩角是大西洋進入太平洋的必經航路,航海界素有「咆哮四十度、瘋狂五十度」的諺語(Roaring forties, Furious fifties),同時也流傳著「四十度以下無法無天,五十度以下沒有上帝」(Below 40 degrees, there is no law. Below 50 degrees, there is no God),而位於南緯55°56'的合恩角地處兩大洋縱深地帶,臨近南極圈,冷暖氣流的交匯處,因而附近海域終年大霧,常有雹雨、冰雹,颶風惡浪令航海者膽顫心驚。是大帆船時代考驗航海能力、膽識與「水花運」的鬼門關,為何說通過合恩角需要靠「水花運」呢?因為在人類即將踏上火星地表的二十一世紀,合恩角依舊是個遙遠難行的代名詞,即使是現代化船舶航經合恩角都還依賴三分科技、七分運氣呢,衝不過鬼門關的失敗案例比比皆是,有的鎩羽而歸,折桅斷帆但僥倖的撿回老命,但大部分「水花運」差的船舶就沒這麼幸運了,據統計,從17世紀到19世紀中葉的「飛剪帆船」時代(clipper ships),有超過500餘艘遠洋帆船在此沈沒,超過2萬名海員喪生,合恩角因此號稱「海員墳場」,讓所有的海員都視為畏途。
現在很少會有船會頂著惡劣海象繞經合恩角了,因為自從巴拿馬運河在1914年正式通航以來,大西洋與太平洋之間的海陸交通要道已經完全被巴拿馬運河所取代,從美國東岸的紐約到西岸的舊金山的航程從原本14,000海浬(約22,500公里)大幅縮短到只有6,000海浬(約9,500公里),不但大量的減少了航行天數(以平均航速16節計算,約可節省21天的航程),也節省了鉅額的燃油成本(以一天耗油200噸,每噸燃油600美金計算,約可省下252萬美金的燃料費),更重要的是大幅的降低了海上風險,不用再拼著老命去闖那鬼門關了。
從地圖上看,南美洲大陸好像一隻倒立的火腿,火腿的尖端就是「火地島」(Tierra Del Fuego),Tierra是陸地的意思,Del Fuego是火焰的意思,是西班牙文,所以看不懂別不好意思,火地島這個名字是1520年葡萄牙藉航海家「麥哲倫」(Ferdinand Magellan)為它取的,因為當年麥哲倫帶領他的船隊沿著南美洲東部海岸一路南下,來到以他名字命名的麥哲倫海峽東邊入口時,在黑暗的夜晚遠遠的看到海峽對面島上燃燒著神祕的火焰,因此而命名,那其實是散聚在島上的原住民部落所生的篝火,他以為海峽的北邊就是南美洲的最南端,海峽南邊的火地島是屬於南極大陸延伸的岬角,所以就沒有繼續向南航行,而是一頭鑽進如迷宮般的水道之中,在無數古代冰河所切割的峽灣中,試圖尋找向西航行的出路,想必當年麥哲倫船長在這些峽灣中也吃足了苦頭才摸索出通往太平洋的正確途徑,這條由他所發現的水道就以他自己的名字命名為「麥哲倫海峽」。
不過當年他穿越麥哲倫海峽進入「太平洋」(Pacific Ocean)時,太平洋還沒有名字,太平洋也是這位麥先生取的(他當然不會取英文名字,所以原文是西班牙文叫Mar Pacifico),因為當他的船隊成功的從麥哲倫海峽鑽出來時,看到一望無際又波平如鏡的浩瀚汪洋時(那天算他運氣好,碰巧遇上好天氣),不禁脫口讚美:Mar Pacifico!(多平靜的海洋啊),從此這片大洋就成了太平洋,雖然我們都知道,太平洋除了赤道無風帶之外,其他海域可一點都不「太平」。
南美洲空照圖
南美安地斯山脈
麥哲倫海峽是在冰河時期冰川切割「安地斯山脈」(Andes)所形成的,安地斯山脈是撐起南美洲大陸的脊梁,它與北美洲的脊梁「洛磯山脈」(Rocky Mountain)遙遙相對,中間連接著中美洲地峽,但自巴拿馬運河開通之後,南北美的陸地連貫已被斬斷,安地斯山脈地形在智利的南方港口Puerto Montt以南開始變得支離破碎,在冰河時期,南極延伸的冰原到達Puerto Montt,冰河期結束後,這些曾經被冰河籠罩的地區,被冰川切隔成錯蹤複雜的海岸、離島與迷宮般的水道,從安地斯高山上蜿蜒而下的冰河遺跡仍然充斥著每一個峽灣,這些被冰河所切割的水道,水深足夠萬噸巨輪航行其中,但水道狹窄曲折,兩邊的懸崖峭壁高聳入雲,船舶穿越麥哲倫海峽時若無熟悉水道環境的領港帶路,很容易迷失在迷宮般的複雜水道或誤入沒有出路的峽灣內,不過通常這類的死胡同峽灣都是冰河的出海口,觀光郵輪會特別進入這類的峽灣讓遊客欣賞冰河入海的奇景,穿越麥哲倫海峽還經常會遇到「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情況,當船舶沿著狹窄的水道航行時,只見前有山壁擋道兩岸又緊貼著船舷難以迴旋,正愁著走投無路船要撞山之際,帶船的領港說:別怕「船到橋頭自然直」,只見旁邊忽然又出現另一條水道,此時領港一個舵令,船就輕巧的轉入另一條水道,不禁讓人為剛才的驚險畫面捏一把冷汗,在麥哲倫海峽要轉進太平洋海域的轉淚點Cape Froward,也是安地斯山脈連續不斷縱貫南美洲陸地的最南端,航經此處時領港指著船邊的懸崖要我注意看,原來在積著白雪的崖頂樹立了一個十字架,標示著此處是南美大陸的最南端。
Cape Froward南美洲大陸最南端的十字架
麥哲倫海峽全景
麥哲倫海峽
山窮水盡疑無路、船到橋頭自然直
麥哲倫海峽在當時是從大西洋通往太平洋唯一的通道,十五世紀的海上霸權葡萄牙不但向東發現了南非的好望角,打通了印度洋前往亞洲大陸的航路,同時也向西繞過南美洲進入太平洋,而且也是第一個完成環繞世界航行壯舉的國家,葡萄牙也因為壟斷與東方的海上貿易而獲得鉅大的財富與勢力,強大的海權帶來了滾滾的財富,東方的象牙、香料和黃金如潮水般湧入葡萄牙。在短短幾十年間,傳統的農業國葡萄牙一躍成為歐洲最富有的國家。這使得與它鄰近且國土比它大得多的西班牙眼紅不已,並且也開始積極投入拓展海外殖民地的行動,這也使得葡萄牙與西班牙兩個國家屢屢為了海外的殖民與貿易利益衝突不斷,就連教皇也被牽扯進來。1493年,天主教世界的三位領袖──教皇「亞歷山大六世」(Alexander VI)、葡萄牙國王「約翰二世」(John II)與西班牙國王「婓迪南五世」(Ferdinand V),就瓜分世界一事進行磋商。在經過長時間的討價還價之後,教皇於5月4日做出仲裁︰在大西洋中部「亞速群島」(Azores Islands)和「維德角島群島」(Cape Verde)以西100里格的地方(即西經50度),劃出一條連接南、北極的分界線。分界線以西屬於西班牙人的勢力範圍,以東屬於葡萄牙人的勢力範圍。根據這條分界線,美洲及太平洋各島屬西班牙,而亞洲、非洲則歸葡萄牙。這就是著名的「教皇子午線」(Papal meridian)。這條由教皇擔保,葡、西兩國同意的分界線,開啟了近代歐洲列強瓜分世界、劃分勢力範圍的先河。
麥哲倫海峽、峽灣內冰河入海口
從麥哲倫海峽看安地斯山
麥哲倫海峽太平洋入口
根據教皇子午線勢力劃分,葡萄牙人控制著南非好望角進入印度洋的海上通路,西班牙人控制著南美麥哲倫海峽進入太平洋的海上通路,在當時海上勢力還相對弱勢的英國而言,幾乎已經沒有向外拓展的通路,想要染指東方只能另闢蹊徑。那時有一個英國的奴隸販子叫「法蘭西斯·德瑞克」(Francis Drake),1568年他的販奴船隊在西印度群島受到西班牙海軍的伏擊,幾乎全軍覆沒,德雷克僥倖逃脫,撐著幾乎快沈沒的破船勉強回到英國,德雷克後來被英國海軍收編,成為專門打擊西班牙及葡萄牙的商船與港口,替英女皇掠奪金銀財寶的英國皇家海軍(當時所謂的「皇家海軍」就是有皇家授權可以「合法」掠奪的的「海盜」啦)。1577年德雷克奉英女皇「伊利莎白」(Queen Elizabeth)之密旨(因為怕當時的海上強權西班牙從中壞事),帶領五艘帆船組成的船隊離開「普利茅斯」港(Plymouth Port),表面上是要進入地中海探勘尼羅河,但真正的目的卻是想探索通往太平洋的航路,因為當時葡萄牙人早已完成環繞地球的航行並且跟西班牙瓜分了地球的海洋勢力範圍,英國的船隊那時卻尚未能踏出大西洋,所以德雷克奉著英女皇的密令沿著當年葡萄牙航海家麥哲倫的航線,先越過了大西洋,再沿著南美洲東海岸一路南下,在咆哮四十度的南大西洋海域遭遇風暴,他的船隊只能隨波逐流被暴風吹到南緯56度的海域,創下了當時航行到最南端的新紀錄。
德雷克的船隊被風暴吹到當時以為是陸地最南端(Land’s end)的火地島以南的海域,那裡一片開闊海域使他認識到原來火地島並不是陸地的盡頭,中間還有一片未知的海域不知道通往哪裡,但他顯然是被風暴侵襲怕了,在風暴逐漸平息後,他趕緊率領劫後餘生的船隊掉頭向北航行(損失一條船),循著麥哲倫的老路穿越麥哲倫海峽進入太平洋,並且花了三年時間完成環繞世界一週的壯舉,是繼麥哲倫之後第二個,英國史上第一個完成環繞地球航行的英國人,而且是第一個全程指揮完成環球航行的船長(麥哲倫在菲律賓遭土著殺害)。但這條日後被稱為「德雷克海峽」(Drake Strait)的水道,其實德雷克本人從未穿越過,也不知道它的全貌,是後人為紀念他打破當時最南的航行記錄而以他的名字命名的,不過這個說法西班牙人一直不服氣,因為早在1525年西班牙航海家Francisco de Hoces駕著San Lesmes號就同樣被暴風吹到南緯56度,比德雷克足足早了52年,只不過歷史是掌握在寫歷史的手裡,誰叫西班牙不爭氣,18世紀以後的海上霸權被後起之秀的英國所取代,當全世界都使用英國所繪製的海圖時,這條被西班牙、阿根廷、智利歷史學者稱為Mar de Hoces (Hoces Sea)的海峽名稱只能成為「歷史」。
這裡有必要對德雷克海峽的地理位置稍加說明一下,因為一般人對這個海峽是完全的陌生,我甚至不記得唸書時教地理的老師是否曾提過這個海峽,德雷克海峽位於南美洲最南端和南極洲外圍的「南設得蘭群島」South Shetland Island之間,緊鄰智利和阿根廷兩國,是大西洋和太平洋的交會處,在巴拿馬運河通航前,德雷克海峽曾是來往太平洋和大西洋的重要通路之一。德雷克海峽也是世界上最寬的海峽,其最寬處達523海浬(970公里),最窄處也有400海浬(650公里,同時,德雷克海峽也是世界上最深的海峽,其最大深度為5248公尺,由於太平洋、大西洋在這裡交匯,且處於南半球高緯度,因此,海峽內似乎聚集了太平洋和大西洋的所有狂風巨浪,一年平均風力都在八級以上。這片終年狂風怒號的海峽,歷史上曾讓無數船只在此傾覆海底(難怪連德雷克自己都沒膽穿越它)。德雷克海峽自古就被水手稱之為「暴風走廊」、「魔鬼海峽」,是名符其實的「鬼門關」。自巴拿馬運河開通之後,德雷克海峽作為海上運輸航道的作用日漸式微,但德雷克海峽是從南美洲進入南極洲的最近海路,也是赴南極科學考察的必經之路,想要登陸南極大陸仍然必須通過這鬼門關的考驗。
「南設得蘭群島」South Shetland Island
16世紀初,荷蘭人的海上勢力逐漸崛起(當時還沒輪到英國人露臉),「荷蘭東印度公司」(The Vereenigde Oostindische Compagnie是荷蘭文,英文是Dutch East India Company)壟斷了經由南美洲麥哲倫海峽進入太平洋,及經由南非好望角橫越印度洋進入「麻六甲海峽」(Magellan strait)前往「香料之島」(Spice Islands現今的「摩鹿加群島」Maluku Islands,位於印尼與新幾內亞之間)的兩條在當時僅知的航路,一位荷蘭商人Isaac le Maire他本人也是荷蘭東印度公司的發起人及股東之一,但是在他致富之後,他卻對荷蘭東印度公司這家巨大的怪獸公司及其壟斷的商業行為感到厭惡,為了想要尋找新航路並打破這個壟斷的的局面,Isaac le Maire另外成立了一家「澳大利亞公司」(Australische Compagnie是荷蘭文,英文是Australian Company),並且由他兒子Jacob le Maire於1615年五月率領兩艘帆船組成探險船隊,一艘名Eendracht由Wilhelm Cornelius Schouten指揮,另一艘名Hoorn由Jan Cornelius Schouten指揮(從姓氏上可以看出這兩位船長有親戚關係),去尋找在當時仍屬於水手們在酒館裡流傳的醉話:「聽說火地島南方有一片開闊的海域,那是通往東方的神祕水道」(德雷克海峽在當時尚未命名也未探勘,連發現它的人也僅是臆測,德雷克本人從未進入過那片水域)。
Jan Cornelius Schouten這個人在歷史上並未留名,因為他所指揮的Hoorn號帆船不幸在阿根廷的Patagonia海灣遭遇火災焚毀,最後只剩由Wilhelm Cornelius Schouten指揮的Eendracht號繼續剩下的航程(不過遭火焚毀的Hoorn號卻在日後大大的有名),1616年1月Schouten的船來到火地島並發現火地島以東有一個小島,這個小島被Schouten以荷蘭國會的名稱命名為「Staten島」(Staten-Generaal是荷蘭文「國會」的意思,英文翻成States-General),而火地島與Staten島之間的海峽就以探險領隊的名字命名為Le Maire海峽,Schouten的船穿越Le Maire海峽後就進入了傳說中的德雷克海峽水域,一月份的季節在北半球是寒冬,可是在南半球卻正好是夏季,德雷克海峽的風浪相對的比較溫和,1616年1月29日Schouten的船很幸運的安全繞過合恩角,沒有遭遇到致命的暴風襲擊,並且把這個位於南美洲最南端的小島命名為Kaap Hoorn(荷蘭文「合恩角」的意思)以榮耀他出生的家鄉Hoorn市(位於阿姆斯特丹北方40公里,是當年荷蘭東印度公司的大本營),這也是Hoorn號帆船日後大大有名的原因,Kaap是荷蘭文岬角的意思,合恩角英文是Cape Horn,西班牙文叫Cabo de Hornos,但怎樣都跟小島扯不上關係,當初為何會把一個小島取名為「岬角」呢?因為當時Schouten的船是在拼著老命跟風浪搏鬥的情況下,九死一生的繞過了南美洲的最南端,在大霧瀰漫且狂風巨浪的侵襲下,水手們在濃霧中隱約的看到一片猙獰的高山聳立在雲霧瀰漫之中,由於海象惡劣且能見度差,Schouten的船忙著逃命避免撞山的厄運,所以對這附近水域並未再作進一步的探勘,他一直以為這個島是南美洲大陸延伸的岬角呢,所以才誤把一個小島取名為岬角,這個誤會一直要到1624年人們才發現合恩角原來不是岬角而是一個小島,不過多年來的以訛傳訛,大家已經習慣了合恩角的地名,所以不是岬角的合恩角就成了這個小島的名字了。
這裡還要附帶說明的是在合恩角西北方還有一個突出的岬角叫False Cape Horn,中文可以翻譯成「假合恩角」,從地圖上可以看出,如果從太平洋要繞合恩角進入大西洋時,在暴風侵襲與低能見度的的情況下,船長一不小心就很容易誤把假合恩角當成真合恩角而提早轉向,認錯地標的後果將是一片島嶼礁石橫在那位倒楣船長眼前,在強烈的西風吹襲下,帆船想要立刻掉頭簡直比登天還難,只有眼睜睜的看著船往礁石上撞去,這個假合恩角在帆船時代不知道害死多少船員。
由於德雷克海峽常年的惡劣天候,來往船隻經過此處鬼門關只求能保住性命就偷笑了,誰也沒有勇氣賭命再繼續往南闖看看,因此在合恩角航路發現後的兩百年來,誰也不知道德雷克海峽的另外一頭是長得什麼樣子,直到1820年人們才了解原來南極大陸離合恩角才400海浬(650公里),以現代商船的航速(20節),只要再往南開不到一天就到南極大陸了。
不過倒楣的Schouten跟領隊Le Maire並沒有因為發現新的香料航路而發大財,他們的船在歷盡千辛萬苦,闖越鬼門關進入太平洋之後,卻在抵達印尼的Batavia港後(現為印尼首都「雅加達」),被荷蘭東印度公司逮捕,盡管他們宣稱並未違反荷蘭東印度公司的壟斷禁令,他們的船並不是經由麥哲倫海峽進入太平洋的,但是當時沒人相信他們的說詞,並以違反商業壟斷禁令的罪名將兩人逮捕押送回荷蘭,探險船Eendracht號及船上的所有財物均被沒收,探險領隊Le Maire死在回家的途中,最終未能再見家鄉父老一面,船長Schouten回到荷蘭之後不久被釋放,並於1618年出版了他的探險日記,這本探險日記很快的就被翻譯成不同的文字版本,合恩角新航路才逐漸為世人所知。
「Schouten」出版的探險日誌(荷蘭文原版)
其實在同一年(1618年)的9月27日,西班牙國王「菲力普二世」(Philip II of Spain)也派遣一對兄弟檔Bartolomé及Gonzalo García del Nodal各指揮一條同型帆船共同南下勘查大西洋到太平洋的水路,他們在翌年(1619年)1月穿越一年前才剛被荷蘭人命名的Le Maire海峽(Strait of Le Maire),但西班牙人當時並不知道這海峽已經有名字了,遂給它取名為Estrecho de San Vicente (Strait of San Vicente),由於他們此行的目的是勘查航路,因此整個火地島南方的水域都被仔細的測量、描繪,他們也「發現」了南美洲最南端的好望角,並且給它取名為Cabo San Ildefonso,然後繼續穿越德雷克海峽向南極探險,在1619年2月18日那天,Gonzalo García del Nodal陸續發現了位於南緯56度30分的幾個小島,它被命名為Diego Ramirez群島(Diego Ramirez Islands),這個群島分為南北兩個主要島群,南半邊的兩個主要小島以他們兄弟兩人的名字命名,位於北邊的島命名為Isla Bartolomé,南邊的島命名為Isla Gonzalo,分隔兩個小島中間的海峽命名為Paso Nodal,由於這個群島才是「真正」首次被發現,因此當年西班牙人的命名才能一直保存到現在,Diego Ramirez群島也是當時人類所發現最南端的陸地,這個光榮記錄一直保持了154年,直到1773年才被英國庫克船長(James Cook)在南大西洋發現最南位於59度27分的「南三明治群島」(South Sandwich Islands)所打破。
Diego Ramirez islands
這兩名西班牙兄弟檔船長繼續向南航行到南緯58度30分才折返,打破了當時人類向南極探險的最南端記錄,他們幾乎可以觸及南極大陸了,但是很可惜,南極大陸最後是由英國的庫克船長(James Cook)所發現的,但是當這兩名西班牙船長平安返抵國門的時候,他們這趟探查南美洲最南端水道的探險航程所帶回來的詳細水文資料與陸地、島嶼位置圖,填補了當時海圖的空白,這可是當時深具戰略與商業價值的「最高機密」,其成就可比美1950年代美國的「曼哈頓計畫」(製造原子彈的技術)及1960年代美國登陸月球的科技成就,西班牙當時的「國貿局」(La Casa de Contratación,英文翻譯The House of Trade)嚴密的封鎖這個列為最高機密的地理大發現長達一世紀之久。
合恩角航路的祕密直到17世紀才逐漸為世人所知,並且在17世紀到19世紀的200年間,成為「飛剪帆船」(Clipper ships)環球貿易航路的必經之途,這種快速帆船一路沿著盛行西風(貿易風)向東繞著地球跑,開闢了世界上最早的環球貿易航線,當年從中國福州出口的綠茶,能夠第一批抵達歐洲的新鮮茶葉就能賣到一倍以上的價格,因此船速決定了利潤,也開啟了大帆船貿易船速競爭的時代,同時從澳洲新大陸出產的羊毛、穀類和黃金也繞經合恩角運回歐洲。18世紀北美洲大陸興起的淘金熱潮,大批懷著發財夢的尋金客,絡繹不絕的從北美洲的紐約搭乘飛剪帆船,繞過南美洲的合恩角北上到舊金山掏金去,這段期間是合恩角航路最輝煌的年代,但是因為合恩角的險峻惡劣的氣候與海象,也造成了大量的海難事件與重大的人命傷亡,合恩角航路從來就不是一條普通的貿易航路,它是一條需要無比的勇氣,必須拼著性命去闖關的冒險航路,一直到橫越北美洲大陸的「汎美鐵路」(transcontinental railroads),及貫穿中美洲的「巴拿馬運河」(Panama Canal)開通後,這條要命的航路才逐漸的沒落。
在合恩角航路的黃金年代「cap horniers」(西班牙文),任何一名駕帆船繞過南美洲合恩角的水手,都有資格在他自己的左耳或胸前掛一個金環,而且他們還有資格站在帆船的上風處撒尿,也有傳說繞過合恩角的水手,在吃飯時有資格翹一隻腳在飯桌上,如果他連南非的好望角也繞過,他可以把兩隻腳都擺在飯桌上。而英國的傳說則是:繞過合恩角的水手,有資格在左耳刺上一個藍色五角星。繞過五次以上的水手有資格在右耳刺上另一個藍色五角星。而根據傳統,在英國利物浦(Liverpool)港邊的Pub是不會向額頭上刺著兩顆紅色五角星的水手收酒錢的,因為那是對有著十次以上航行合恩角經驗的老水手致最高的敬意,若根據這個傳統,那我的臉上應該是刺滿了紅星,可以喝酒喝到讓Pub的老闆倒店了,不過我在利物浦(Liverpool)倒沒喝過免費的啤酒,因為我不是駕帆船繞過合恩角的。
飛剪帆船貿易航路
從大西洋要繞經合恩角進入太平洋一定會先經過「福克蘭群島」(Falkland Island),這個遠在天涯海角的小島於1982年因為英國、阿根廷為爭奪該島主權爆發福克蘭群島爭奪戰而聲名大噪,當時的阿根廷總統「賈蒂瑞」(Gaetieri)由於國內經濟衰退、通貨膨脹、社會問題叢生、國內政治情況極為不穩定的狀態,賈蒂瑞希望藉此機會,激發國民的愛國心,轉移人民對於軍事執政團的不滿。遂於1982年4月2日出兵佔領福克蘭島,英國於4月3日召開緊急會議,成立戰時內閣,4月5日派遣艦隊展開從倫敦到福克蘭的8000浬航程遠征,戰爭於是爆發。我在福島戰爭剛結束的幾年,因為要繞經合恩角而常穿過福克蘭群島附近海域,當時英國的海軍對於該島附近的海域還保持著高度警戒,經常會遇到英國巡弋的軍艦或飛機低空掠過,還會詢問過往船舶的資料及目的港口等。
有一次,福克蘭群島附近海域大霧瀰漫,能見度不到50公尺,船上依賴雷達電子航儀設備導航與避免碰撞,用目視是連船頭都看不見的,等於是閉著眼睛開船,上午10點左右,我在駕駛台輪值航行,眼睛盯著雷達螢幕開船(因為外面什麼都看不見),在雷達螢幕位於船頭左前方距離12海浬的地方,出現一個大型目標回跡引起了我的警戒,該目標持續的向本船接近中而且有碰撞危機,在距離6海浬時我透過VHF(極高頻無線電對講機)呼叫接近的來船,對方也立刻回應,按照通信慣例,先要告知對方船名、航向、航速等,可是當我詢問對方船資料時,對方卻再也沒有回應而且持續接近中,在距離3海浬時我開始採取避讓行動,由於來船是在我的左側,所以我向右轉向,可是不論我轉多大的角度,雷達螢幕上仍然顯示有碰撞危機,而且距離已經非常接近,但外面白霧茫茫什麼也看不見,情況十分危急,我當機立斷拉起了緊急號笛,船長聞聲立即衝上駕駛台並且接手指揮船舶,繼續以大角度轉向避讓,諾大的一條遠洋輪船以近乎懶驢打滾的姿勢在原地轉了360度,可是還是無法避開接近的船舶,最後實在是沒折了,在雷達顯示兩船的距離為零的時候,船長和我一起走出駕駛台,站在左舷船橋上向外張望,想在發生碰撞時看看對方船是何方神聖,只見一片白霧茫茫,起初什麼也看不見,然後突然一個龐大的黑影衝破白霧,朦朧之中看見一艘軍艦跟本船擦身而過,艦上所有的大小艦砲及飛彈全部對準本船一付備戰狀態,這時對方船用VHF叫過來了,原來是英國皇家海軍的驅逐艦HMS Birmingham (D86),該軍艦正在福克蘭島附近海域巡邏警戒,在霧中該艦雷達偵測到大型水上目標且不斷變換航向「逃避中」,懷疑是阿根廷的海軍軍艦所以「緊追不捨」,並且以一級備戰的狀態接近本船,一定要「親眼」確認一下是否為「敵艦」,結果雙方都嚇出一身冷汗,原來是誤會一場。
HMS Birmingham (D86)檔案照片
南大西洋漂浮的冰山
由於南美洲的安地斯山脈阻擋了強烈的西風,所以每次從大西洋繞合恩角進入太平洋時,在南美洲東岸一路風平浪靜的的好天氣,一過了火地島以後天氣就開始轉壞,巨大的船身在狂風巨浪的翻騰下顯得渺小無助,只能在浪峰與浪谷之間掙扎前進,在這世界的盡頭,被遺忘的角落,有一位看守燈塔的老頭住在合恩角的島上,每次經過的時候都會透過VHF無線電問候,由於經常來往,只要一報船名他就知道「老朋友」回來了,除了例行通報事項外,我們都會多聊幾句,我操著癟角且辭彙有限的西班牙文,頂著風浪跟這位從來沒有機會見面的守燈塔老頭交上朋友,多年之後,我從國家地理雜誌上看到一篇報導,介紹南美合恩角唯一的守燈塔住戶,雜誌上並且登出這家住戶的照片,我想,當年每次在合恩角跟狂風巨浪搏鬥時,給我加油打氣並且幫我向上帝禱告保我一路平安的這位老朋友,應該就是照片上的老頭吧。
合恩角上的燈塔與唯一的住戶
合恩角上的住戶
合恩角上的海鷗雕像
回想當年初生之犢,剛從學校畢業的菜鳥就面臨合恩角航路的嚴厲考驗,幸運的是沒丟掉小命,也沒有被滔天的駭浪嚇破膽,此後20年的海上生涯,再也沒有碰過比合恩角更惡劣的海象,這段博命冒險的經歷在我的航海生涯中,始終是一個值得誇耀的光榮歷史,就像當年額頭上刺滿紅星的資深水手一樣,我也是有資格喝免費啤酒、在上風處撒尿、雙腳翹在飯桌上吃飯的old sea dog(語出「金銀島」指老水手)。
「合恩角」
水手的榮耀
海員的墳場
是天涯海角
世界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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