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田機場 久違了

三十多年前的冬季(1980年)，第一次從國外搭機返國，一路從大雪紛飛的北海道飛到羽田機場，接下來來就是準備飛回台灣了，沒想到卻遇上了班機誤點(從洛杉磯飛回亞洲的長程班機)，當時搭的是JAL日本航空，從機艙內的大螢幕可以看到飛機起降的全程實況，讓所有乘客有如坐在駕駛艙的視野，非常身歷其境，但是後來所有航空公司都取消了這項實況轉播的服務(現在搭飛機再也看不到了)，原因是後來在美國某機場曾發生了一起空難意外，飛機剛起飛，左側的引擎就脫落了，而機上大螢幕還正透過位於機腹的攝影鏡頭轉播著起飛實況，當時機內所有的乘客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所乘坐的飛機墜落地面最後畫面，我想當時的場面一定很絕望駭人吧，所以從那次空難事件後，所有的航空公司都取消了實況播放飛機起降的服務。

因為飛機誤點，航空公司安排所有旅客前往過境旅館喝咖啡吃點心，在等飛機的時候，有兩件事讓我印象深刻，一是過馬路的時沒注意紅綠燈，這個事件的後果得要看是在哪國發生，若是在某些落後國家，極可能撞死人不償命的，要是在台灣至少也會招來司機臭罵“想找死啊？”，但是在日本，馬路過了一半，突然驚覺，本來車水馬龍的十字路口全部淨空，只有我一人站在馬路上，再抬頭一看，原來是我闖紅燈，於是我很不好意思的想退回去，但只見停在路口的司機拼命揮手讓我過馬路，於是我恭敬不如從命，就繼續闖紅燈越過了馬路，在過馬路時，紅燈的車道因為原本就是紅燈，所以乖乖的停在停止線後面，而綠燈的車道因為看到十字路口還有人，所以所有的車也都停在停止線後面，沒有車因為綠燈亮了就往前衝，整個路口就只看到一個冒失的行人正在穿越馬路，當時那個場面感覺很不真實，好像置身於「禮記」所謂的「禮運大同篇」的世界裡。

而第二件令我印象深刻的事，就是第一次親眼看到一輛銀色的勞斯萊斯停在旅館門口，三十多年前的台灣人不要說親眼目睹勞斯萊斯了，這個車的品牌當時恐怕一般老百姓連聽都沒聽過，所以我很土鱉的拿起相機就對著它拍照，想說回台時時可以拿照片跟朋友狗炫一下我在國外親眼看過勞斯萊斯，不過更令我目瞪口呆的是不久之後，旅館內走出兩名17~8歲的日本少女，穿著制服的司機立刻打開勞斯萊斯的車門，護著兩位小女生上車然後揚長而去，當時日本經濟尚未泡沫化，日幣對美金還是1比280的時代，日本商社的財力雄厚，正四處蒐購美國的產業，曾幾何時，美國強迫日圓升值的後果導致日本經濟長期低迷不振，所謂「失落的二十年」就是屬於跟我同一輩的日本人啊。

當年的兩點印象，讓我對日本人的觀感可以用四個字來形容，就是「富而好禮」，誠如管仲牧民所說:「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老百姓要富三代才能學會吃飯穿衣，也就是說社會才有足夠的條件能發展出飲食與時尚的文化，中國大陸近十年來呈現暴發戶般的經濟崛起，所謂「暴發戶」就是形容窮得只剩下鈔票的有錢人，為何說這種有錢人「窮」呢？因為有錢人要達到「富而好禮」的境界，要懂得吃飯穿衣的品味，要有錢卻不散發出銅臭味，可不是一代、兩代人能達到的境界。

放眼全世界已開發的高經濟水平國家，從沒看過哪國的政府機構中到處張貼要「文明」辦事，公安局(警察局)貼著要「文明」執法，街上貼著要人民注意「文明」形象，勿隨意吐痰、便溺，這只有在中國大陸才看得到，但越是講究「文明」的國家卻也越發凸顯這個國家處處不「文明」，道德與文化從來不是靠著呼口號就能形成全民共識的，中國傳統的價值觀與儒家思想，所謂四維八德、三綱五常，早就在中共建政初期及文革十年中被破壞殆盡，現在中國大陸的中生代這一輩，在當年都是高喊著打倒孔家店與舊社會的封建思想，拆古蹟、毀文物、燒古書的那批紅小將，中國數千年所傳承的社會價值觀與道德文化就在文革時期毀於一旦，現在中國經濟崛起了，但若指望這一代的中國人，也就是當年紅衛兵大革命的這一批中國人以及他們所教養的後代能立馬「富而好禮」起來，那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中國人，要想恢復以往的「文明道統」，等三代之後再說吧，大約也要一、兩百年的光景，看看有沒有辦法再回復那個我所認識的「中國人」形象，孔子也曾說過:「禮失之而求諸野」，如今還算有點「中國人」樣子的中國人，只能從台灣老百姓的身上還能看到中國文化傳統的影子，而最有漢唐古風的中國文化，卻反而在日本發揚光大。

啊! 話題扯遠了，日本羽田機場的大廳牆面上還有幾幅巨大的馬賽克貼畫非常有名，是日本浮世繪大師葛飾北斎的經典作品，其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冨嶽三十六景 神奈川沖浪裏」，描寫日本漁民在驚濤駭浪中搏鬥的畫面，貼畫的面積非常巨大，人站在底下仰望那巨大的浪濤好像就要撲向自己似的，我很懷念這幅貼畫(原作收藏於太田美術館)，希望有機會能再親自站在底下再看一次，但這個願望始終沒有實現，羽田機場與日本航空從那次回國之後，就再也沒有機會再次光臨或搭乘，這對我這個經常出國的「空中飛人」來說，也算是很不可思議的紀錄，雖然日本東京還是經常往返，但都是飛到成田機場，沒有再回過羽田機場，而且因為有自家航空公司的關係，也很少有機會搭到其他航空公司的班機，所以這一晃就33年過去了，不過上周我從日本大阪飛回台灣的時候，日本代理行原本是定長榮航空的機票，但是後來很「愛國」改訂了日本航空的班機，讓我很意外的再次坐上日本航空的飛機，這個禮拜飛東京時，原本習慣性的要旅行社訂桃園飛成田的班機，訂位小姐好心的提醒我，現在有台北松山飛羽田的班機哦，於是我就欣然聽從旅行社小姐的建議，改訂松山到羽田的機票，也意外的讓我舊地重遊松山機場與羽田機場，不過很遺憾的是飛機停靠的是新的第二航廈，我還是沒有再看到那幅驚濤駭浪的浮世繪，下次還有機會吧？誰知道會是哪時候呢？